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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热推荐:昔年琐忆 失心电影院

阿狸,我没有对你冷漠。我还记得你。只是皮皮死后,养狗狗的回忆被太多恶心的事覆盖了。2009年秋至2010年夏,我们养了条小黑狗,取名巧克力。那段时间是我从初二上学期到上初三以前,我想起来的全是我被骂被笑话被针对的片段,家里发生过什么竟无丝毫印象。巧克力的病死也许触动过我,我掉了几滴眼泪。很快我们家恢复平静,继续卖掉新生的小狗狗。

别问我为什么不送狗狗去绝育。大人们只想省钱,没听说过绝育这两字都说不定。而我更无知。我这时封闭在获知途径全靠课本的状态中,高考完准备上大学,我才听说智能手机那些东西。爸爸妈妈有仅限接听用的老式手机。高中的暑假,妈妈把她手机借我玩了会儿,当然没什么好玩的,屏幕模糊,仅有的小游戏步骤一点也看不清。


(资料图片)

无知又不是我的错。大人们不正以为,除了老师教的,什么都不懂又不爱打扮的小孩一定最聪明,还能考年级第一吗?我刚进门,抚平被风吹乱的短发,妈妈阴阳怪气地说:“要好看了?想学静玉找对象了?”静玉的学校是我初中隔壁的N中学,管理很宽松,没有晚自习。“永远没有对象肯定是好事了呀,”我在晚自习憋的气爆发出来,恶狠狠地说,“谁今后让我牵扯到对象,我就砍了谁!”

这样的回答尽管暂时吓到人,大人们仍是爱听的。妈妈还挺高兴地关上门离开。我这点让她引以为豪。每当我的头发长到眉毛处,或是盖住了耳朵,便有了去理发店的理由。理发师修剪完,开始吹洗我的短发,妈妈在身后的休息区遇见熟人,两人聊了开来。那个熟人似在逢迎妈妈的意思说,小姑娘不要好看才对嘛,打扮得妖精似的,给谁看,书还读不读了。妈妈听了有些高兴地说,小孩子当然得有读书人的扮相,我家女儿这点不错。那熟人又问,小姑娘的学习应该很好吧,不打扮的小孩聪明、肯学呀。妈妈的老毛病这时又犯了。她轻声笑起来说,成绩可以的,毕竟有剪头发的功劳啊。接着,她编了个我的年级名次。赞赏几声后,她得到了虚无的荣耀,聊得愈发尽兴了。

我从镜中都能看清带着眉眼飞舞的夸张笑容的她,摆手慌乱,捂嘴难掩。不久前,她和爸爸在家中说过,别人家聪明用功的孩子,优点那么多啊,脾气性格多好啊,去哪都走得开啊,还在菜市场帮爷爷奶奶干活之类的。但没事,大人们的主观论断和直线思维永远不会错,我琢磨着开始吸收学习。我想我不会有错。

我用我的直线复仇思维编过一个故事:

风和日丽的一天工作日,三十多岁的失业者K为盖房缺钱发愁,他闲逛途中瞄上了一户刚出门的人家,偷偷摸摸潜入其中。K才发现里边的陈设比他的老房子还简陋老旧,他翻遍所有房间都没刮到值钱的东西,钞票也不知藏哪儿了。唯一的衣架上挂的都是些过时老旧的破衣服,他不甘心,打算衣服口袋里一件件掏。在他掏第一件的口袋时,一沓钱掉了出来。他捡起数了数,共五千。欣喜之下,他翻遍所有衣服。然而,这里一分钱也没有了。“呸,穷鬼!”他拿着钱摔门出去。K回到他自己家,想把偷来的钱和他的私房钱收在一起。他清点了一遍,还没点到偷的钱,私房钱却比他上次数的少了一万块……

编故事的灵感来源于我家遭遇。我们家又遭贼了。2010年9月2日晚深夜,大约十点以后,小偷趁我们全家熄灯入睡,撬开门偷走了钱。

一早醒来,爸爸找不到昨晚放好的一条裤子。他来我卧室叫我起床,经过客厅,夜里确认关上的客厅玻璃门半掩着,而我的卧室门也半开。我当然没忘记关门。爸爸意识到进了贼,前几天准备给我交学费的三千块没了。三千块本来装在爸爸那条裤子的口袋里,裤子挂在靠窗写字台前的椅子上。现在裤子被丢在我们卧室前的阳台,旁边扔了根六七十厘米长的木棒。

这时爷爷走上二楼,和爸爸分析起小偷作案过程。那阵子我家西隔壁的邻居正建新房,他们的一架梯子安放在我们楼房的西墙面。那梯子便成了贼的辅助工具,他把梯子搬到我们家东侧,架在紧靠东墙的一层楼浴室,攀上浴室平台,因为我们观察到平台上有很明显人走过的痕迹,但看不清鞋印。贼接着抬起梯子够到和平台仅一米左右之隔的阳台栏杆,爬上翻到阳台,面前就是我卧室窗户。进卧室是从隔壁客厅的大门,他撬开客厅门,先去了我房间,没找到钱又退出,打算翻对面爸爸妈妈那间的。可能研究过他们卧室门打开的声音很重,开到一半会把屋内人惊醒。于是,贼转去他们窗前的阳台,用刀在纱窗划了道口子,再伸入长木棒,借木棒够到挂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的裤子,就这样顺手偷到了三千元。

那个贼谈不上聪明。他摸到爸爸裤袋里还有家门钥匙,以为可以打开一楼客厅门。他借着梯子下了一楼,试图从一楼进入。门当然打不开,爸爸的钥匙也一直插在了门上,等爸爸清早取出。除了木棒,我发现客厅玻璃门外侧偏左偏低的地方留有较手掌小些的不规则印迹,不太像掌纹,更不会是指纹,应该是撬门工具留下的。

至于夜里没有阿狸的叫声,爷爷说,又是药物作用,小偷们潜入前会投扔散发性质的迷狗药。和我家里另一件入室案的小偷提前准备工作一样。那是在毛绒死后不久,我五年级下学期的末期,妈妈下夜班回来的一天下午,家中只有妈妈。妈妈午睡很浅,听到点动静便睁开眼,卧室里居然有个陌生的四十左右的男人在走动。他见妈妈醒来,转头飞速溜走。那天阿狸没声。

“这狗还什么用?”我们回家听妈妈讲完,她嫌弃地说。

好在那次家里没被偷。妈妈带我到静玉家做题,向静玉妈妈抱怨了一通家中遭遇,此后除了别人问起,很少再多谈。

那时候几个同学得知我家进贼,虽然没有帮我分析推理出实在点的东西,但她们关心地围在我桌前聊入室案相关,我当时无感,现在倒有些感动。丹丹问:“你家有值钱的什么,被盯上了吗?”同桌美娜担心地说:“还好你妈妈没拦住小偷,家里待的才一个女人,出事怎么办?”而到了初三偷窃案这会儿,我只知道恶心的初中生活,除了我被取笑,依旧风平浪静。

大人们当然息事宁人了。就算我们抓到嫌疑人又怎样?他们顶多家里发泄一句“外地人,又是外地人干的”,然后选择忍耐和邻里和谐。但我不。尽管我也没有能力查出作案人,我依然要在我信任的氛围中诉说。所以我选择写下来。

那个偷走三千块的人,你也许看到这段了吧?花光别人的学费很爽吧?你们这种受庇护的钻漏洞分子想象得到缝缝补补又一年的家庭有多难?餐桌上来回不变永远是那几道菜,省吃俭用没有多余的钱出去游玩,我连旧书包都舍不得换掉。

小学四年级书包被人剪破后,我换了一个容量更大的黑色书包,到2010年偷窃案发,使用也有将近五年。如果我拥有三千块,可以买多少个样式好看的新书包?三千块自有的话,我那时更想买手机、买电脑,因为我的疑问太多,需要求助。

偷走三千块的人,因为你偷的是我初三的学费,请接好我赐给你的绰号——初三子。初三子,愿你的子子孙孙学历永不过初三。

没办法,回忆起来想到的都是这些事。我再介绍位同类给初三子吧。

高一下学期的一天中午,我匆忙吃完手边一袋菜园小饼,跑出客厅,趴到阳台栏杆上,俯视一楼庭院里的独角丑戏。

那个还在控诉的男人穿着像从地摊货色中淘来的黑夹克,配的是一条老旧的深灰西裤。若不观其言行,这是位多么值得社会同情、弘扬不懈精神的劳苦贫民。可搭上他此刻指手画脚的耍猴形象,老瘦萎缩的面目就显得分外可笑可鄙了。

大嘴驴?利嘴猴?尖嘴猴?我组构着暂时想到的脸部形容词和动物名词,脑中一过,几经择选。最终,他的目的和所作所为,促使我以“尖嘴猴”称之。

“手上这块地方已经肿了,你们看看。”楼下的尖嘴猴一手指着另一手的背面,展示一口新伤,跟什么血痕都没有似的。在阳台上的我自然看不清伤势如何。他重复地向爷爷和妈妈口吐怨言:“我好好地在外走着,谁知你们家狗凶……哎,我说的是这条狗,就它——”

他的右手指向狗窝方向,眼色怨毒,直锁向刚钻回的阿狸。爷爷见此,依旧同一旁的妈妈一起点头,道歉连连。“是是,你说的事,我们都知道了。我们会看住家里的狗。原以为它从不咬人,所以我们放养,让它到处散步……”

“狗不咬人?你们搞笑啊。”尖嘴猴手握“证据”不饶人,语气却带了老实相的平和。“我这伤可是被狗咬的。我说了多少遍?你们怎么抵掉……我说大哥啊,我们活得也不容易。现在伤还不严重,我只要点医疗费就走,你们也不讲理吗?伤口要是发炎了,你们想过吗?”他转了话头,忽然饱含悲情与正理地说。

爷爷这时也许慌了神。他颤了颤身,转头跟妈妈商量:“赔点钱就完事了。我们等会儿送他去医院吧。”妈妈无何意见地表示赞成。他们转回时,还是对这位眼前“来客”歉疚不已。我从未见过,他们低声下气如斯。

是爷爷问起尖嘴猴医疗费。

“多少钱?”

“不多。两百块就行。”

“两百块?这……”

“两百是下限了。我的手快不对劲了,哎。”

“……好好好。等等,老兄……小娟,你先去准备下钱,再陪老兄去趟医院。”

……

我溜回了卧室,把吃剩的饼干袋扔进垃圾桶。然后,看着妈妈跑上楼,忙着翻包,取钱,一数再数。我们得罪了谁?我们有罪吗?呵,谁说得明白,除非提前装摄像头,除非我们有权有势。可我们的钱只够养家糊口,我们连个摄像头或报警器都买不起。偷窃案后,爸爸只在我卧室窗边挂了一只几块吸铁石吸附的易拉罐,当作简易报警器。

到了此事迎来可笑的结局,我至今记得,他们两个大人卑恭的言语。“老兄,走好。跟着小娟,医院不远的,几步路就到。”这是爷爷在大门边给尖嘴猴送行时的告别语。“兄弟,这边走。”是妈妈简短的指路句。尖嘴猴将被领去镇上的医院。可谁信?

趴在书桌上的我听得字句分明。兄弟?兄弟如此不值钱呢。

好了,阿狸被冤枉一定很伤心。不哭。阿狸,我希望那个时候的你开口说人话。阿狸记不记得,其实这一年,尖嘴猴也没发现,家里不只阿狸一条狗狗了。我们家又养下了只小花狗。小狗近乎纯白色,只有脑袋和背部点缀了几小块棕黄,让我想到最早的晓晓。小花狗取名小小,生于2010年8月末,阿狸的第十胎,只有他一只小狗。

不过“小小”不是我取的,爸爸先用“小小”叫惯了他。小小出生在偷窃案前几天。那时我刚升初三,还在每天受学校的气,对家中的关注少之又少,渐渐开始懒得给狗狗取名了。从巧克力死到小小生,中间还有一批小狗,阿狸的第九胎,生于2010年春。就是从这批小狗狗开始,我再没有亲自取狗名,我甚至对第九批小狗没一点印象。我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何不当作从未认识。

其实小小算养的最久的一只小狗,我也记不清很多他的事了。小小随着偷窃案过去逐渐长大,有次我们家聊起被偷的三千块,妈妈指向小小,又嫌弃起来:“你怎么这么没用啊?你当时干什么呢啊?”我提醒妈妈:“小小当时刚生出来呢。”妈妈这才想起来,顿时惭愧无言。

小小出生仅过半年,阿狸生下第十一批孩子,两条小狗,那时已是2011年。半岁的小小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弟弟妹妹,我好想知道他当时有没有在想:天啊,我原来是这样诞生的!小小主动让出狗窝,睡去了爷爷的陶瓷花盆边。一个月后,看着睁开眼睛的弟弟妹妹被卖掉,他又想了些什么呢?他自己没被卖的庆幸?独占我们和阿狸疼爱的高兴?离别的心疼与无奈?对弟弟妹妹的思念?

后来也有好笑的。高一有天放学回来,我摸摸阿狸和小小的脑袋,在客厅坐了会儿。再出来一看,狗窝前翻滚着一团深紫色的东西,那东西摇出条白尾巴。深紫旧衣本来垫在狗窝里,被搞笑的小小拖了出来,翻在上面尽情打滚,终于他滚进了衣服里。虽然旧衣服早掉光了纽扣,小小整只狗翻进去后由于看不见,急得乱滚,这件宽大的衣服便缠绕起了他,小小越急越出不来。爸爸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笑了:“狗自己学穿衣服了?!”边笑边翻开旧衣,解救出了小小。重见光明的小狗狗激动得来回跑圈,跑完又向我们蹦来。

算起来还是阿狸和晓晓陪我度过了初三,然而回忆这一年,我想到的又是学校里气愤的事。至于初中什么时候我心情好过,应该是初一初二的体育课和数得过来的几节晚自习上,全班看电影。

教初一初二体育的女老师年轻漂亮,高高瘦瘦,扎成单马尾的长卷发及腰。她的课堂氛围轻松,很少重罚,很少为难学生,从没见过她严厉的样子。我的体育一直差劲,但依然每周期待她的课。如果上课恰好下雨,她允许教室里看电影。

体育老师最开始挑了影片《特工小子》,底下几个女生仍在反对说“想看恐怖片”。后来09年一堂体育课放《喜羊羊与灰太狼之牛气冲天》,我课前打起了瞌睡,醒来已经大结局了,都不知道电影什么时候开始的。《十月围城》分了多节课看完。《名侦探柯南》放了几集,那时应该已是2010年了,记得刚开播就有女生对着工藤新一惊呼“好帅”,然后同桌小代鄙视说她们花痴。每当电影演到反派搞破坏,我听到那些女生小声说“好恶心”。《2012》播到一半,后一半放在了好多天后的晚自习播放,我已忘了前半部分内容。晚自习放电影可能是他们求来的?

大概学校受气之故,看到这类灾难片,我内心毫无触动。科学老师估计是《后天》的头号影迷,不知课堂提起几次,有天晚自习就在教室里播了起来。我不知道在看什么,反正又犯起了困,哈欠连连。真无聊,死就死了呗,我总这样想。

不过,后来初三有节体育课,我改变了一小半的想法。一个曾和小英一起不好好喊我名字的女生停下练篮球,抱怨说:“2011年中考,我们考完接近2012年末日了,这都什么啊呜呜……”体育男老师听到了,开玩笑说:“你们中考就是为了迎接末日。”我改变的想法在于无聊。那个女生轻微恐惧的片刻,我不无聊了。原来她们也会害怕呀。

无聊即刻又袭来。我觉得还不如真的世界末日了,至少脱离了恶心的环境。

受气之余,有天晚自习放《美丽人生》,我三观不正地希望主角快点死,最好能听见班上稀里哗啦哭。我边这么想,边打起哈欠,又不知睡了几分钟,电影就放完了。

后来初三管得更严,又换了体育老师,体育课和晚自习再没放电影。初二其实也差不多。那天大概在周三或周四,因为举行了校园活动,当天没课。但是各科老师依旧布置和以往差不多分量的作业。站在学生角度看,他们认为,这一天明显没作业合理些;或者,一定得写作业的话,写完后,也该放松放松,晚间自习时放场电影。对这点指望,刚上完一节晚课的数学老师嗤之以鼻。“还想看电影啊?平时散漫,难怪考出来的年级后五十想法更多。”他不屑地离开教室。

前面坐单桌的何其不知哪听来的,说:“这届初三还是参加我们同样活动的初二学生时,他们那天的晚自习就放了电影,好像叫什么?”他想了想,“哦,是《简·爱》吧。”坐他后桌的秭晴听了,我不知道她怎么来的高冷态度。她说:“放映《简·爱》算什么,那片不是色情吗。”何其夸张地瞪大眼,问:“不该是言情吗,怎么变调的?”

我其实一样没有欣赏作品的能力。我当时对《2012》还有一个看法:最大的无聊点在于,过完2012年,《2012》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不准确的预言不是好预言!最大价值化应该是让一切结束在2012年。

如果真止步在2012年,我倒觉得不错。我那时读高一高二,班上自习课也会放电影。当时是学生自己挑片,自行解决。起初,我在的班效仿其他班才看的电影,自习课和午休总会传来隔壁放映的声音。不久被校长发现批评了一次,班主任S老师便规定只准活动课看。记得高中课表的活动课很少,一部片完整看下来必须分段播,他们放完多少部呢?活动课后有没有借着晚自习继续看?

我上高中终于摆脱了晚自习,还有食堂中晚饭。回家吃,所以赶上了尖嘴猴的表演。能自选,当然要行使自选的权利。难不成再写一遍初中写的“自愿就读晚自习”申请? 那是书院被举报后恢复晚自习前的一份家庭作业,自己虚情假意写完,还要家长签字。和语文布置写随笔、班主任布置写反思周记的恶心程度不相上下。

学生作文默认不能写你生气的身边事,不能表达负面情绪。自从在初中周记上发了一小句牢骚又被教训,我长记性了。我每次只写老师们爱看的,随笔凑足字数之余,结尾不相关地略表“乐观”、“喜悦”之情绝对是上保险。反思周记没有反思也编出反思。没有编的灵感了,翻自己好几周前的写的反思,打乱顺序抄一遍,掺杂在这周编的反思里。反正三年里没被班主任看出是否抄袭,或是看出抄袭又被谈话。

语文老师孙老师说:“有的学生交给老师布的作文用一本练习本,另备一本用来偷偷摸摸写日记。”我听了心底发笑。能编则编,省得编省得抄。当年的时间总感觉不够用,只怪我天生愚钝又没的抄别人作业。

优秀生的确连布置的作文也抄过。但又如何?除了我,少数几个同学也看出那篇习作眼熟,孙老师前不久发下印有各届学生佳作的卷子,那个优秀生的作文和卷上其中一篇完全相同的线索,一模一样的元素,没有改动的情感抒发。借鉴抄袭之作印刷在孙老师自定的“学生美文欣赏”里,是让我们学习的意思,据说那是满分作文的模板。

上了高中,我对作文的态度依旧如此:今天扯扯当前节日的感想,明天追溯往昔、唠家常;前几天写写赞美肉麻之词,其实水准很低,隔几天又打打“珍惜时间”的口号;有时大幅写景只为拖拉到八百字,也有时老方法,改写自己前几篇作文来充充数,重点是老师来不及改、未批过的……

我更习惯凑起作文上的字数。即便自己也清楚,千篇一律,没一篇不是三段格式的自创闲扯文:开头扩写老师给出的通常仅一句话的作文原题,没布置话题、随笔日记为主题的时候,可以直接放上“今天XXX的学习生活过去了,时间去了XXX,我感到XXX”的本人自创氏固定句;中间部分瞎扯越多就离完事越近,扯上小学至中考前的二三琐事,字数绝对够了;到了结尾,用三言两语,甚或一句,大发感叹,诸如“我不应该XXX”、“人生是XXX”、“我今后要XXX”的高大虚无的话。

不知道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的S老师看到是什么真实想法,我自己回看都觉得累。作文末尾,S老师通常打A、B、C这类分,再有用没有一句批语,“加油啊”,“努力呀”,“看好你啊”……

我虽然爱编故事,从没动笔写下来。故事或编得无厘头,或极具消极,消极不过是写实。我可不想被老师发现批评一顿,同学议论起来会更丢脸。

编故事依托了对未知的好奇和神游状态。初二语文课讲《湖心亭看雪》,有人问明末清初算明还是算清,这是一个朝代吗,亡国是什么意思。孙老师没多解释,“你们照书上背下来就行。”或许她简单地回答过,但我的脑子根本不够用。初二下学期要求背起初三课本的古诗词,我翻到课外背诵部分的《别云间》又开始走神,简短的古诗注解没使我完全理解。“明末抗清英雄”、“就义于南京”,古代的就义?所以那个历史背景下也应该正反分明的对吗?历史教科书上都很笼统,老师只负责考点,不可能细致地讲某段历史。

周末闲下来,电视如果调到历史类节目,我留意了点。不过,也因为长期晚自习,我不知道看电视看什么是好。临近周一越焦躁不安,但是历史类节目光放在那儿,听着背景音那标准的普通话,我静下心来。只是依然没找到答案。

疑问带到了往后的神游里,我没有靠谱的解答途经,只能满脑子瞎想答案。我的神游从初中晚自习转移到高中体育课,特别是高二以后毫无意义的志愿选课,选和没选一样,没有一项是我感兴趣的,我原以为有射箭、扔飞镖这类的课。教乒乓、排球什么的,我又听不进去,老师一走便尽情神游起来。我那时编起了抗清故事。其实获知有限,我连南明都还不知道,就单纯套用《黑玫瑰》那些解压神剧的框架,各种胡扯瞎编。什么鬼怪灵异,什么时空穿越,都添了进去,最后再拯救世界一把。

初中那些没事干又没电视看的周末,我除了发呆,就是翻查字典。我想为我故事中的人物取名。十几岁起的人名如今看来很矫情,非主流,剑、歌、雪、月是我常用字。初中翻的是爸爸以前使用的一本大词典,高中应S老师要求,每人买了本那年最新版的现代汉语词典。我一拿到家,开心地东翻西查。翻多了,我也发现新版字典一些新的地方。比如,“肢解(支解、枝解)”一词的释义,比较爸爸那本的“支解”仅有“古代酷刑”、“现多用于比喻”,新版多了“(犯罪分子)杀人并分解尸体”一项。

虽然字典没带身边,我凭着记忆思考起抗清故事的人物取什么名好,这时是体育排球课。体育老师发现我上课偷懒,想了个办法,让我和刚从其他排球组转入的小翘相互监督练排球。那个女生姓杨,但我总把杨听成姚,有次想没想叫了出来,看到她哭笑不得,我承认说是听错。

到了体育课下半节的自由活动时间,小翘叫上我在校园里边逛边聊。她先开口倾诉起了她的过去,因太过率真反受闺蜜朋友伤害,后来得病经半年医治等等。她说完得出结论:“无血缘关系的人不值得信任,在身边的亲人才最重要。”我颇觉认同,点了点头,但她为什么和我讲?我仍不知道怎么和人聊天。

我们走到教学楼下的报栏,小翘扫视遍报上的标题,忽然问道:“为什么美国到处搞事?”感觉她像在自问,不是问我,我一个没通网的小白也回答不出什么。但是一路走来她说得不停,我半句话没讲。所以我想装一把。我故作玄虚地说:“因为他们的思维和我们不一样,又怎能理解呢?”其实我明白,这话说跟没说一样。我只是挪用了写语文阅读理解的手法,题不会写,就写点模棱两可的话上去,从正面看好像没错,以反面看也好像没错。这是我初中得来的应付老师的经验。小翘有听没听地哦了声。距下课五分钟左右,我们回了操场集合。

我带头真聊不起吸引同龄人的话题。记得最后一次和小翘聊天是在校体育馆,我们坐器材边休息。我绞尽脑汁想了话题问她:“有没有吃过榴莲?很多人讨厌榴莲吗?”小学有年中秋节前下午的活动课,老师允许,同学们都带自己的月饼来校,还没吃,全班知道了有个同学带榴莲月饼的事。那个同学应该没在班上吃,我听到周围全是对榴莲的厌恶。没想到小翘认真回答了我,说她没吃过,也不是人人讨厌榴莲,接着说起别人如何爱吃……没有听完的欲望,我开始走神。

说不下去还继续想着话说,似乎是大人们推崇的合群。我觉得我已经非常克制脾气了。初三开创了只叫我“忆姐”的小英和我考上一个高中,分到一个班,她是班上唯一的初中老同学。爸爸可能认为陌生的环境里有以前的熟人对我算好事,开学头几天,还特意问我和哪些人继续一个班。我结结巴巴地把小英报出口。这有什么意思呢?因为和小英同班,她带动了整个班叫我“忆姐”,没一个叫我正名。如果姐算尊称,也不见我享有特殊地位。再说都是同龄人,叫姐必要吗?况且当时只有我一人被这么叫。

我当然不想认识再次同班的小英,本就不熟。尽管她当面故意忆姐忆姐喊得更大声了,我慢吞吞回答:“我先好好想想。”高中新同学都吃惊我的健忘。我记性不好,选择性记忆。

高一校运会某天下午,两场赛事的休息间隔,观众台上的学生三五成群走下,迎接自班拼搏的运动员。也有没随同去的。我与小英在内的前排几个女生依旧坐在原位。她们聊起我们的班长,规划预算多么多么不合理,待同学的要求多么多么苛刻,诸如此类。

“忆姐,你怎么看我班班长?”方才评点兴起的小英转向后排,突然问。

“说班长吗?”我愣了几秒,回答说,“这个班长啊,我觉得长相太一般。”反正我是以脑中飘过的电影明星、完美女神作为标准来谈,想也够诚实了。

结果我这话激发了她们的热情。不是说“我说呢,我原来想着的,班长很像电视还是哪里看到的老女人,弓背矮小……”,之后补上确切人名;就是“长这副样子,好意思出门见人,好意思指手画脚吗”,说者则无需考虑自身相貌。

小英和她们说得欢笑颜开,又转过头来。“忆姐,你认为谁来当班长合适?说到长得一般的话……要不你凑活当当看。”她趁机开起这种玩笑。

我即刻堆上笑脸,摆出羡慕她的神情。“你当更好!我长得多难看啊。有颜上得了台面的人去当不好吗?你当,你当嘛。”

说实话,我连恭维都讲得那么做作别扭,令我自己也作呕起来。好在下场比赛正当头,学生返位,她们不再跟我谈论班长的事。

文理分班后终于彻底远离小英,她搬去了文科班,忆姐的称呼渐渐少了。我选理科,只是因为文科学得更差劲,比如语文,我不敢想像用写作文挤牙膏的方式挤完各种论述大题,我瞎编都不会编。虽说理科照样必学语文。

有堂物理课,物理老师可能为鼓励学生坚持不放弃还是什么,举了他女儿的例子,那个女生和我们同级。他说他女儿能背下清朝十二帝哪几位,他不清楚倒有些惭愧了。我当时想,如果是秦朝和隋朝,我也能背下的。我每天无聊就翻字典,看到过《我国历代纪元表》。

真是可悲,我即刻想。我的认知被有限的渠道圈定死了。班上放起电影,中途下课铃响,影片暂停。我一辈子不会知道结局。就像初中入学那年因晚自习错过动画片的大结局,到高三此刻,我已等五年多。神游时,我短暂编过故事结局,可没什么意义。别人根本不需要编。

其实我从不觉得看电影是有意思的事。学校组织看电影有时意味着写观后感,我又开始挤牙膏凑字。小学低年级还没有观后感要求,电影院沉闷的空气让人头晕,一两个钟头过去,没睡着也不知道看了些什么。也许我智商低,理解能力差。远远听见不二在那儿得意地说哪个角色是反派是特务,哪个好人,哪个是坏人,我才如梦初醒,好像挺有道理,看起来很像反派。

还有尴尬的。家里知道了组织看电影的事,爸爸问我看了什么电影,我直接说难看。然后又被骂了句。我以为我说的难看应该指很难看懂。那次电影院放了现代背景的生活片,还是什么教育片,我就是一点没看懂。小学三年级组织看的《我的法兰西岁月》相对而言印象深点,字认得多了,终于记全片名。我记得主角漂泊异国、语言障碍引起了我的共鸣,我体会到一种绝望的孤独。然后我只想回家抱紧阿狸。

我更多记得的,是每当那些电影出现男女角色的吻戏,差不多全体小学生向后转头,没转的也在底下啧啧鄙夷。我反应慢了拍,也跟着转了。后上方放映机射出的白光下,一排排脑袋发出不耐烦的小声催促,“完了没?”“你先转过去瞧瞧。”“你怎么不去?”……

虽然剧情都没看懂,洁癖的我觉得吻戏可有可无。真看不下去交换口水,大人们这种行为让我想到相遇的两头动物打招呼,比如小学暑期观察的蚂蚁碰头,比如狗狗们相互闻闻嗅嗅,比如阿狸舔舔小狗狗们,还会舔完它们的排泄物。 。

。这时已是高中。

升上高二的那学年,学校新规定了不准校外用餐,除非下午无课放假,允许午餐在外解决,或者走读生不参加晚自习,回家吃晚饭。我只庆幸学校没强制实行包餐制,没盯着个人就逼他赶去食堂。一到在校的午饭时间,我习惯地拆开面包包装,就着饮用水啃起来。面包奶油夹心,我边嚼心中边生起种莫名幸福的感觉,奶油面包给人快乐。

班主任S老师和班长都不赞成我零食当饭吃,S老师见我多次不听劝,懒得再管。班长劝过一次,但也和我聊不下去了。还是小英她们嘲笑过的那个班长。她对我说:“小忆,你没去食堂吃午饭吗,零食当饭吃怎么行呢?”我实话实说:“觉得好吃,比起米饭,有更多食欲吃得下,就吃了呗。”她很吃惊的样子,立马劝诫我:“零食里全是一堆色素、添加剂,很不卫生的!”卫不卫生,我早不在乎了。我抽动着嘴角假笑,说:“前段时间,你们不还说地沟油吗?反正没什么食物绝对卫生。我吃哪一样其实都无所谓,那不如让自己吃得开心些。”班长愣了片刻,只挤出一句:“话也不能如此说。”然后,沉默地回去处理班上其他事务。

每天上午下课后,我留在教室自在地啃面包。同学们跑去了食堂,少数几个留下自习。终于没人管我了。

只有一种情况,午饭时间教室里的学生比往常多,就是放电影的时候。他们点映了《钢铁侠》,还是《蝙蝠侠》什么片子,从上午最后一节临时活动课放起,课下未关,午间还在播放。室内光线暗,不走近,我吃面包没人发现。我开心地吃起来。留在座位的同学在看电影,我上堂课没怎么看进去,边看边神游,这时面包吃完,瞟了眼电影放些什么了。屏幕上不知是主角还是配角的床戏,本来我就脸盲没记住一个人物,此刻一头雾水。我有一瞬间想到动物的交媾。又想到赤裸的肉体像砧板上剥去皮的走兽,等待被剖开肢解。没过几分钟,吃完午饭的同学陆续回教室,坐后桌的一个男生走过,随口问我:“电影精彩吗?小忆你没去食堂,看完多少啊?”我被问住了,非常无语。

高中放的电影,吻戏已很常见,我再没有看到那年电影院一群刻意躲开的背影。全班很安静,顶多后桌传来问过我的那个男生一些小动作声音。活动课没老师在,电影又是学生自己挑的。可当老师在场放起指定的电影,情形倒不太一样。高一下学期,S老师语文课上给我们看《辛德勒名单》,开场镜头好像移到一堆什么东西,可能是工厂加工材料,我脑子不好使,直接警惕地想成尸体堆成的小山。过几分钟,不知什么角色演到一段亲热戏份,底下小声喧哗起来,坐教室最后的S老师走到讲台,暂停了电影。反正预习过课文我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没兴趣看,电影结局不是书上注解里有吗?

每周一上午,我们做完早操听校长演讲。我站着开始神游。他引用“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形容高考以前的学生生活,而我在想,等我能上网查这句话的出处又是什么时候了呢?校长曾说外国电影、文化侵略如何如何,我在想,活动课放电影的同学,喜欢在活动课看电影的同学,他们此刻想了些什么。我然后又想,如果我脑海里编的故事全部以文字实体呈现,是不是一种颓废文化?

懒得动笔,我只是个空想家。仅记过一些梦境。

梦境一,初一受气一年之做:

我一夜无眠,不知疲倦地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也不知几时有车辆经过。东方天空初泛绯红光色,几缕金芒洒到了我身上,暖洋洋的。还有,跟在我身后几步远的新认识的小伙伴。他的脸庞亦映染了霞光,满头灰黄的毛色增添上几分艳丽。他,是我昨夜遇到的一条狗。

说起原委,想也离奇。昨天晚自习放学,出校门后,我没见到来接我回家的爸爸。等了半小时仍然不见人,我打算自己先走回去。但没过几条街,我迷路了,好像走到了某块陌生的工地外围。前阵子路过这儿附近的时候,我总能望到一家多年前修建的小区。六层高楼从此处观察,应该十分显眼的。现在,却……

迷路怎么办?绕原路走回。我只有这点办法了。

我没想过因选择那条路,竟会离常见的民居小舍越来越远。后来,不晓得到了什么偏僻之地,月光下的树荫干扰得我不见五指。这不像行道树的风格。待回头一瞧,之前的公路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树丛后生起的小火堆,和那儿围坐的十几个啃烤肉的大人。恶心的熏味四周缭绕,他们吃得正香。

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在阴影下转过头来,想溜回去,将自己藏匿更深更远些。这时,才发现我的脚边粘了只三四个月大的短毛灰狗。他瑟缩着极力往我脚后跟靠拢,四足忙乱无措。直觉告诉我,他们火里烤的可能是狗肉。

如果是这样,那……我不再犹豫,缓缓弯下身,立刻抱起小灰狗,一同隐入丛林。

我怎么返回马路上的呢?又不是返家,不值一提。此刻还没找到回家的路。那就是和狗狗迷迷糊糊走来的。

梦境二,初三某假期的梦:

蓝天白云下架起了一种规模庞大的环形公路。可能从所未见,竟看不到任一条路的起始与终点。条条道路勾结连环,但每条主体的路线却有别,各不干扰。

以视线正对的中间处说起:那条公路像巨蟒的蜿蜒身躯的后尾部分;在蛇身表层通行的车辆如流奔驰,车灯彩影,流火如织,使此段看起来更像灵活缠绕、向上攀爬的蛇动态的尾部表现。它确是“动”了起来。这样蛇行上升的姿势将上坡路的斜度大幅扯高,路面更为陡直,值得担忧的交通风险也潜伏其中。但是,车流依旧秩序井然,60度左右的陡坡未驱赶、扔弃任一辆汽车。好像“动起来”的蛇特意送它们上去,又好像它们成了巨蛇身长的护身之用的不规则鳞片,生来如此般正常。

我的头又犯疼了。不记得自己为何而来。

冰玉?冰玉……冰玉姐姐……不知怎的,我的心自行叨念起她。

是去冰玉姐姐家里吧。可是妈妈不和我一起走吗,我们每次都两人一块去的……

不知不觉间,我迈出脚步,踏上了最近的这条如蛇之路。我的鞋底牢牢吸附于人行道的路面,落脚竟也安稳。而整个人与蛇路垂直,感觉重心和寻常走路时无多大差别,更无晕眩等不适感。最令人惊叹的,还是脚程龟速的我轻松地追上了原先前边慢跑的二三行人,真像背后有人快推着。

但是,我真的认路吗?以前从未到过这里……

继续行走似乎不带任何强烈的目的,虽说我仍心念着去冰玉家里。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为我指路。

说不清时间过去多久,我拐了几个弯,踩着蛇背转了几圈。最后阶段,我闭紧眼睛,穿过几朵棉花糖似的云彩。高楼建筑出现在浓云之后。

左弯右拐,云雾四散,推拉之际已到楼房前。神秘力量可能在这时告知了房主人,我的到来。没过会儿,雕花正门为我自动大开。门内迎接我的是个身材高挑的长发女子——柔顺发丝,蓝白连衣裙,白色高跟鞋。怎会如此陌生。若不是挂在她成熟气质的面庞上的那几丝亲切笑容,以及她永恒不变的介绍书籍的待客方式,我绝不会肯定她的身份。

这个梦里,我没想过自己变成了何副样子。毕竟,还不至于在别人家里到处找镜子。我和成熟版冰玉谈起话,声音似乎飘忽,眼前的一切即刻模糊……

梦境三,临近中考:

我屡次剪短的头发终于有工夫养长。从玻璃镜中,我看到自己的发丝已垂至肩头,蓬蓬的,让人开心地想到奶油面包。快乐于我,就像吃起最合口味的面包,夹心奶油不多也不少。但愿此生不吃腻。窗外吹入的暖风拂起我松乱的头发。

自初三偷窃案后,或许更早,初一以来无处释放压力,我更多短小的梦满是戾气。小学清晰点的梦,也就坐车躲过一群身后追杀的人;初中,多是追杀别人,或者不明缘由地当场杀戮。甚至案发那天夜里,我做了杀人的短梦。梦也变得悲喜掺半,很难分别美梦与噩梦。昨夜身披黄袍,登阶临高;今晚国破城破,阶下为囚。时而沙场余生,衣锦还乡;也有时难避烽火,命丧刀下。

狗狗心里的恐惧是怎样的呢?家里的小狗狗会做什么样的梦?阿狸梦见过什么?我猜,睡着的小狗梦到了吃不完的好吃的,嘴巴不时张合,口水也滴下狗窝垫子。小杰有次想戏弄他,将熟睡的小狗抱到狗窝外的海绵箱上,竟也没打扰他睡觉。最后还是把他抱了下来。

妈妈对狗狗不大友好,居然想了一个吓怕小小让他乖的办法。不知道小孩吃狗头可以变聪明听话怎么传出来的,反正高学历为人师的阿姨信了这个偏方,认为她小孩急需,然后买狗头的任务丢给了妈妈。那个周末下午,我写了会儿作业下楼,看到妈妈拎了只渗血的小袋子进门,和爷爷说搞定了。她突发奇想又说,要不狗头给我们家的小狗看看,叫他再不听话。爷爷似乎没理会,也没制止她。后来阿姨那边催得急,妈妈没空找小小麻烦,收拾好出了门。

小小如果看到他同类的头会怎么想?我宁可他看了后吓坏了,以后躲妈妈远远的;他懂了不能乱跑,注意起了安全,和阿狸待一块儿;我们喊他回家,也会及时跑回来……

可怜的小小再也没有回来。2013年的7月12日,小小和阿狸天未亮出去散步,阿狸几分钟后回家,小小直到傍晚不见踪影。我们意识到出了事,带上阿狸满大街找他,喊他的名字。小小不见了。

失望而归已近深夜,永无希望。阿狸孤独地转悠在狗窝外边,过了会儿跑向狗洞嗅了嗅。洞门大开,我们天真地以为小小只是跑去和别的狗狗玩疯了,小小玩累了一定会自己回家。第二天,找不到小小。第三天,家附近仍没有小小……

我们已经放弃了。爷爷说,小小那么机灵,熟人抓他都难,可能是被杀狗的用枪猎走了。对我们这边地区的人来说,夏天吃狗肉会起疮,所以我们都以为夏天溜出去玩的狗狗比秋冬安全,天气一冷才会看紧他们。爷爷说,杀狗的抓到狗后,先杀再冷藏,天冷再卖出,这样就比同行早一步盈利。我不敢想象小小变成残尸,像阿姨拿去的那颗血淋淋的狗头那样,我痛哭出声来。陪伴我两年十个月余一天的小小,它快三岁了……

我哭完憋不下气,对爷爷说:“拐走小小、害小小的人最好被碎尸万段,死无全尸!”爷爷叹了口气,无奈地安慰我:“那些恶人会有报应的,他们必须来世为畜。”

可我不信,如果世上有报应,谁在报复我们?报复我们的人偷我们钱,偷我们东西,害我们的狗狗。小狗被吃也是他前世的报应吗?如果是因阿姨需要而死的那条狗的报复,我们认了,只是对不起小小,而阿姨家如今养起了宠物狗,真可笑。如果是小狗的前世害了杀狗人的前世,岂不也是杀狗人前前世的报应?前世推前世,前世无穷尽也;来世甩给来世,来世永无止境。

我就是恨。我愿减寿一半,只求今生得罪过我们的人被同态报复,如果那些人已死,愿他们葬身的地方终日不得安宁。

一个人可以没有爱的价值,但怎能失去恨的能力?憎恨使我活得愈加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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