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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浪迹人间的猫

(一)

我是一只猫。

我出生在潮热的春夏之交, 潮乎乎的空气里带着温热的暖意, 我一出生就嗅到了这独特的初夏味道。而这种味道中还有妈妈的味道, 刻骨铭心、沁人心脾, 如融化了冬天的暖阳, 如

荒漠里的一泓甘泉, 在我最美的梦里, 我曾那么留恋踯躅于其中而期望长梦不起。我还有几个兄弟姐妹, 他们和我挤在一块儿睡, 挤在一块儿吃奶。我已忘了他们长什么样了, 我甚至连妈妈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但我却始终记得妈妈的声音, 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声音, 一想起她的声音, 我的心就止不住狂跳, 直把我的泪都逼出来。天啊, 我太想她了, 可我知道我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是我的黄金岁月, 我的幼年, 我在妈妈身边的日子。

我的妈妈是一只家养的猫, 这使我一出生便被标上宠物的记号。她保护不了我, 她连爱我的权利都被限制着。我们都是人类的宠物, 但当他们不喜欢时, 我们就什么也不是了。

还没断奶我就离开了妈妈, 事实上我是被妈妈的主人遗弃了, 我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那夜, 雨淅淅沥沥地落着, 绵绵不绝, 我和兄弟姐妹一起被扔到了垃圾场。我们毫无目标, 踉

踉跄跄地在雨水中打着滚爬呀爬, 深深的恐惧浓浓地笼住了我们, 从头至脚。我们叫着, 爬着, 饥饿和惊恐如阴冷的毒蛇缠住我们的心, 几欲将我们吞噬。我们嘶着嗓子叫着, 直叫到嗓子哑了, 破了。回应我们的, 只有四周淅淅沥沥的雨声。                                                               

黑夜,静寂而冷漠……

来了一个男人。他带着一个大袋子。他对我们笑, 手上还拿着鱼头。

“来呀, 来呀, 来吃, 好吃的, 来! ”

小哥哥忍不住了, 蹑着脚, 垂着头, 迟疑地挪向那只拿着鱼头的手。“嗨, 来呀, 哈哈! ”那只手一反手就拎住了小哥哥的脖子, 再一起身, 就把小哥哥吊在了半空中。小哥哥凄厉地

在空中哭着, 扑腾着四脚。我们吓得腿都软了, 哭叫着四处逃窜。可最终还是一只只被那人抓住了。那人把哥哥姐姐都扔进了袋子, 最后, 把我拎起来, 看了看我。

“啧啧啧, 你可太丑了, 灰不溜秋的, 又那么瘦……”他看了一会儿, 忽然一甩手, 像被火燎了一般把我抛出了老远, 惊恐地说,“有病吧。”

我像个布袋般被“嘭”地甩到了泥地上, 痛得连声哀号。

雨绵绵不绝地下着, 昏天暗地, 生的活力和希望一点一滴从我的身上流散。我不叫了, 也不动了, 只呆呆地看着无尽的雨水从身上滚落, 再落到地上的泥水浆里,“噗”地溅出一个个泥涡涡。我感觉不到冷, 再也不饿了, 末了, 连视线也模糊了, 我似睡非睡、昏昏沉沉。

“咪咪! 咪咪! ”

我想抬头, 我得跑。可我实在没力气了, 我搭拉着脑袋, 屏住气, 听任处置。一只软软的小手从我的脑袋顺着脊背往下轻抚。我打了个寒战。那只小手离开了。许久, 它又回来了。

“咪咪吃饼干。”

它给我带来了一块饼干。香喷喷的饼干啊, 我歪着头使劲嚼。可我嚼不动。濡湿的饼块从我的嘴边漏出, 我舔了舔, 放弃了。我要死了吧。

那只小手又固执地把饼干送到我的嘴巴里。这一次, 不是整块的干饼干了, 而是嚼烂的, 带着一股子人腥味的饼干泥。

我试着用舌头卷进嘴, 饼干泥入口即化。我兴奋地呜咽着, 全身都颤栗了。“不急不急, 慢慢吃。”那只小手一次次把嚼好的饼干泥送入我的口里。我贪婪地吃着, 急切地等着那只送食的手。饥饿的感觉回来了, 刺激着我的辘辘饥肠, 我狼吞虎咽, 急不可待, 不顾一切。我居然硬撑着站起来了, 伸长了脖子, 低吼着催促那只小手, 目露凶光。我甚至还一口咬住了那只小手,为了能快点吃上东西。“哎唷, ”那只小手吃惊地从我的口中挣脱。我立刻回过神, 低下头去, 紧张地睥睨着, 等待着那只小

手的惩罚, 可等来的却仍是香喷喷的饼干泥。

我记住了饼干香味, 我记住了那只可爱的软软的小手散发出好闻的人气, 我还记住了伸出那只小手的人———吉吉。

吉吉每天上学放学都会来看看我。他给我带来了好吃的,亲热地唤我“咪咪”, 然后贴着胸紧紧抱着我, 再用他那可爱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我, 从头至尾。我依恋着他那柔软而温润的小手, 我用自己的舌头一遍遍地舔着它们。吉吉对着我笑, 灿烂若晴空的虹。从他的眼里我看到了悲悯, 这使我的心灵颤栗不安, 我看到了自己的卑微却对此无能为力。

吉吉喂饱了我, 他是幼小的我在离开妈妈的日子里惟一的期盼与慰藉。虽然, 在这以前和以后的日子里, 人类那么无情地伤害我。因为人类的爱, 我宽恕人类。

可是, 吉吉还是离开了我。他要到另一个城市上学了。他最后一次紧紧把我抱在怀里, 很久很久, 他温暖的体温一直渗入我的骨、我的心里, 令我永世难忘。我从他的眼里看出了别

离的端倪, 我再一次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彻心肺, 正如我对自己与妈妈的永别无能为力。

夜里, 我离开了垃圾场, 往有人味的地方去。人味混沌的地方总让我有莫名的躁动与期盼。记忆中, 妈妈的味道总和人味混杂在一起。那亲切而又可惧的人味, 是我和妈妈的惟一纽带。我到了一幢公寓楼前, 往楼道的角落里一歪, 昏昏沉沉睡着了。

(二)

睁眼时天已大亮, 公寓楼前人声鼎沸, 我缩在阴暗角落里茫然地注视着这个喧哗的世界。我饿了, 自吉吉走后, 我已经两天没吃什么了, 可我不敢走出去。天黑了, 不时有人趿着拖

鞋, 拎着垃圾从楼梯下来,“砰”的一声往垃圾桶里甩下一包垃圾。我贪婪地嗅着残羹冷炙的余香, 心欢喜得都快蹦出来了。夜深了, 我竖起耳, 耸着毛, 蹑着脚, 警觉地迈向垃圾。我拨拉着垃圾, 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在静寂的夜里听得人心惊肉跳。我紧张如绷紧的弦, 稍一弹指, 就将“嘭”地崩裂。

“呜……呜……”身边忽然多了几只流浪猫, 只只精壮狂野, 面露凶相。我一个寒战, 撒腿就跑。回到角落里, 我止不住全身打颤。刚才的狂奔几乎把我全身最后一点力气都耗光了,

我惊魂未定, 如一摊软泥般粘在冰冷的地上。我就这么看着他们吃, 咽着口水。我想妈妈了, 我想吉吉。我垂下头, 挨着饿, 我

的胃肠如火燎般难受, 我的心里也如火燎般难过。

我又饿了一天。这样一直饿下去, 我会死吗? 我害怕黑夜的来临, 可我又多么盼望着黑夜里的食物。

夜深人静, 流浪猫又来了。他们就在我的前面大嚼着。我拖着饿扁的肚皮小心地凑上去。“呜……滚! ”一只瘸腿的流浪猫向我发出了警告。我退后几步, 趁他不备, 又凑了上去。

“喵……呜, 老子宰了你! ”一只脸上挂了彩的壮年花猫恨恨地向我扑来, 我扭头就逃, 回头一看, 花猫并没有追来。他根本就不屑收拾我, 和一只黑猫争食起来, 瘸腿猫也加入他们的混战中, 战场上号叫声不断。他们杀红了眼, 根本顾不上我, 我赶紧上前, 从垃圾桶里使劲拖出一包香喷喷的东西, 拽回我的楼道角落, 我把那里当窝了。

我饱餐了一顿, 美美地睡了一觉。我快乐得要把从前的苦难都忘了。可是苦难竟又来了, 快得连一场梦都没让我做完。

“他妈的, 从哪里来的野猫! ”我被嘶哑的咒骂吵醒了。还没回过神, 一根长木棍就捅了进来。“滚! 到处弄得脏兮兮的! ”那男人恶狠狠地嚷, 棍子捅得更紧了。棍子没头没脑地捅

在我的身上。我嗷嗷惨叫, 被棍子挑了出来。他狠狠地打我, 我到处躲闪。我不想离开我的窝! 我一次次往窝里躲, 又一次次被挑了出来, 然后, 又是毒打。我受不了, 逃了。

晚上, 我又回来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人要打我, 因为我瘦弱不堪? 因为不喜欢就可以恣意打我? 我忐忑不安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 我又挨打了。

“打死你, 打! 打! ”“对! 打头! ”有人附和。

“一定是只坏猫, 不然人家干吗不要他哟! 哎哟, 不会是有传染病吧! 那么瘦! ”一个甜得如蜜糖的女声嗲嗲地助威。那男人的棍子落得更加威猛。

我号叫着, 冲着棍子怒吼, 愤怒与恐惧几乎要使我发狂了。我吼, 我的胸腔里满含着愤恨与屈辱的毒液, 我的热血几乎要从喉咙里汹涌而出了, 我意识不到疼痛, 我意识不到自己

的生命与这伤痕累累的躯体的联系。我是愤怒, 我是不平, 我是尊严, 我是屈辱!

整个公寓楼都被我的号叫惊醒了, 人们看着我被毒打, 看着我血淋淋地四处打滚却始终不倒下, 始终不逃走。我的血从伤口汩汩往外冒, 眼里喷射着骇人的怒焰, 喉咙发出压抑而凶

狠的呜咽声, 我不害怕! 我看出我的对手害怕了。我看见他的眼里闪烁着慌乱而畏缩的光, 恼羞成怒却又不知所措。

“不要再打了, 是个那么小的东西, 出手那么凶, 把他赶走就行了嘛。”有人帮我说话了, 是人群中的一个驼背老婆婆。

“阿端婆, 它是死也不走的。”打我的男人慌忙辩解着。

下雨了, 雨点子劈里啪啦落下来, 人群四散。那男人甩开手中的棍子, 狠狠踢了我一脚:“下次再让我看见, 打死你!滚! ”他咒骂着进了楼。

我舔着身上的伤口, 拖着满身的伤又回到了老地方。我被打坏了, 半夜里, 我就不行了, 全身滚烫, 脑子也乱了。我看见了妈妈, 我还看见了哥哥姐姐们, 我又梦见回到了很小很小的

时候, 我们一起挤在妈妈温暖的怀里……我从梦里笑醒了, 然后我就又昏昏沉沉地让自己继续做梦, 我几乎想永远这么梦下去, 永远不要再醒来了。

第二天一早, 我又被棍子捅醒了。我软绵绵地被棍子挑了出来。我会死的, 我知道自己再经不起打了。当棍子重重落在我的身上时, 我悠悠地呜咽了一声, 就只剩下往外吐气的力气

了。

“你们还打?! ”阿端婆愤怒了。

“它自己要找死的! 怎么, 你可怜它? 把它领走, 只要还在我的眼前晃, 我就要揍它! ”

“你没人性! ”阿端婆低声骂, 伸手把我揽入怀里, 用她那粗糙的手小心地挠挠我的头、我的脖颈, 叹了口气:“可怜的小家伙, 可怜的小东西。”

我喜欢她, 可我不喜欢她叫我做可怜的小东西, 我挣扎了一下。“别怕, ”她反倒把我搂得更紧了,“跟我回家吧。咱俩做个伴儿。”

(三)

我正式有了一个家, 有了一个主人。阿端婆独自住在公寓边的院落里, 她养了一院子的花。每天一大早, 她就收拾花草, 然后把鲜花拢成一束束, 放在手推车上推到市场上卖, 阿端婆救了我,是她用草药灌我喝, 硬是把我的命拣回来了。

阿端婆有个儿子, 却不住在一块儿。阿端婆的儿子似乎一年到头都忙忙碌碌的, 忙得不见踪影。

阿端婆天天从市场上向渔民讨鱼仔, 渔民也乐于将卖不完的鱼仔送给她。鱼肉养壮了我, 我一天天漂亮起来。毛色滑亮亮的像抹了油。白天阿端婆去卖花, 我就满院子疯跑, 撵麻雀, 爬树, 钻水沟, 上房顶, 要么就懒洋洋地趴着晒太阳。阿端婆一回家我就得老实起来。她讨厌我像野猫一样到处乱窜。要

是我把自己折腾得太糟糕, 她就会大惊小怪, 一边叫一边端出一盆热水给我洗澡。我最怵的就是她这一招。每次洗澡, 我都拼命挣扎, 嚎叫不止。洗完了澡, 我的毛湿乎乎的全贴在身上,仿佛只剩下骨架子招摇示众。我觉得自己丑死了, 每次都羞得要背过气去。院子里的流浪猫见了, 个个兴奋得龇牙咧嘴, 幸灾乐祸。

一到了晚上, 阿端婆就闲下来了。这时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百无聊赖, 只好把我搂在怀里, 一边看电视, 一边打瞌睡。我也只好呼噜呼噜地假寐, 只等着阿端婆的鼾声跌宕起

伏, 如歌似泣, 便抱头逃掉。屋外可热闹了, 流浪猫、家猫都出来了, 各自在自己的领地里盘踞。刚开始, 我躲着他们。现在,我长大了, 块儿大, 打起架来死都不怕, 很快地就在附近赢得了地位。我的势力范围大得恐怕阿端婆做梦都想不到, 她一直把我当宝贝, 当小乖乖, 才不知道我是方圆几里有名的勇敢善斗的猫。现在, 我和附近的猫们尊卑分明, 见了面, 他们假惺惺地嚎叫几声, 就知趣地绕道走了。有时流浪猫饿急了, 也会来我这儿偷吃的。我知道饿的滋味, 反正我也吃饱了, 就睁只眼闭只眼, 让他们吃吧。

我喜欢自由自在地在自己的领地里漫步。在领地里, 我才算得上一只真正的猫。我想叫就叫, 想闹就闹, 高兴滚一身泥就滚, 可一回到家, 我如泄了气的皮球, 懒洋洋的, 什么都提不

起劲, 我不能上床, 不能上桌, 不能到处撒尿, 不能到处疯跑,我得乖乖呆着, 被阿端婆搂着, 听她的唠叨。

我策划着要逃走, 受不了阿端婆拿我当小乖乖。我羡慕那些流浪猫, 他们自由自在, 虽然免不了挨饿, 却那么快乐。他们生的小野猫可以那么安心地和妈妈在一起嬉戏。他们的身影如磁石般吸引着我, 他们的快乐如一股暖流注入我的心田, 我的血液因之沸腾, 我的心因之激动不已。我不由自主地欲随了

他们而去, 如挣脱了羁绊的风筝, 自由飘荡, 随风而逝。可阿端婆怎么办? 她是我的亲人, 她的爱如甘霖, 悄无声息、淡淡然地融入我心, 我心甘情愿地愿为她付出一切。我矛盾着, 惶惶不安, 不知所措。

那些流浪猫也嫉妒我, 总惹我跑得离家远远的, 巴不得我迷路, 也成为一只流浪猫。那些家伙全忘了我接济他们的好。

我知道他们的阴谋, 嘿嘿, 我才不上当呢。这是我自己的事, 不用他们越俎代庖。阿端婆也看出我心事重重。她想挽回什么却无能为力。我长大了, 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围着她转。我看得出阿端婆的失落。她落寞而宽容的眼神仿佛能看得透我心底的秘密。我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四)

冬天到了, 阿端婆似乎一天比一天起得晚了。我一大清早就蹿上她的床闹她起来, 可她却老是挠挠我的头说:“咪呀, 让我再睡会儿。”她不天天卖花了, 隔三岔五去一趟市场, 走起路来呼哧呼哧喘得厉害。阿端婆在家, 我也只好乖乖呆在家里。她走到哪儿都要把我叫上。我在家里都快憋死了, 闷闷不乐地

直生气。我逮着机会就溜出去, 我英勇地打架, 果断地收拾入侵者, 我英姿勃发, 浑身是胆, 出走的念头蠢蠢欲动。

我的生命中值得自豪的一天来临了! 我打了关键的一战,大获全胜, 成了全街区的英雄! 我几个晚上没回家, 把阿端婆急坏了。我和大公猫虎儿干架了, 他是我们这个地方的霸王。我几番忍让, 他却屡次挑衅。一山容不得二虎, 我是他的眼中钉, 我们迟早要决一死战的。全街区的猫们都等着我们的这一大战。我们一直打到几个街区之外, 我挂了彩, 脑门被生生扯下一块肉来, 都快见骨了。那虎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的脚都快被我咬断了。我威风凛凛凯旋归来, 尾巴都翘上天了。惹得全街区最漂亮的女猫花花直向我抛媚眼。可一回家, 阿端婆就气喘吁吁地架起我去洗澡, 然后磨磨蹭蹭地往我的伤口上涂药水, 把我抹得像花旦似的。我英雄气短, 气得几天吃不下饭。

我得走, 再不走, 我就不是猫!

我真走了, 可走不远, 因为我放不下阿端婆。她天天唤我回家, 把我的碗盆敲得丁当响, 一天几次。我其实就在不远处,我看得一清二楚。晚上天寒风大, 她的衣裾和散乱的头发在风中落寞地飘荡着, 每叫唤一声, 她就呆呆地拿着我的饭碗往风吹来的方向望呀望, 等呀等, 满怀希望。许久许久, 她才缓缓往屋里走, 将进屋了, 又不死心, 最后向外望了一眼。我看见她的眼神了, 我看见了别离从她的眼里直钻入我的心底。我看见了吉吉, 我看见了妈妈, 看得我都要落泪了。

我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阿端婆给我端来了热腾腾的鱼粥。她摸索着我的头, 缓缓地, 沉默良久。

“吃吧, 咪, 再陪陪我。我不会再管你管多久的。”

我吃惊地抬头看了看她, 我想揣摩她的眼神, 她却转身走了。我吃不下了。

阿端婆没挨过冬。她的心脏一直不好, 突然之间就过世了。她临终时深深地凝视我, 说:“咪呀, 自己要好好过! ”

我好几天没缓过神来, 就趴在阿端婆的房间里, 孤零零地一动不动不吃也不喝。阿端婆没了, 再也没有人会给我做热乎乎的鱼粥了, 再也没有人会在天冷时为我留一个暖窝了, 再也没有人会在我生病时喂我药了。我呜呜哀号, 我流不出泪, 我的眼泪全落在了心里。

阿端婆的儿子回来了, 他要领我去新家。他摸着我的头说:“咪咪, 跟我走吧, 你的阿端婆没了, 你呆在这儿干吗呢?你要饿死的。她临死还放不下你呢。跟我走吧。”说完, 他就一把抱起我。

我挣扎着跑开了。

第二天, 他又来了。我远远地蹲在角落里, 一声不吭。他看也不看我, 一屁股坐下了:“傻咪咪呀, 阿端婆不会回来了, 跟我走吧。你不走, 我安不了心呀, 你的阿端婆快死了还念叨你

呢, 要你好好过。我不把你带走, 阿端婆在天上要骂我呢。”

我犹豫了。

“咪, 走吧, 你不走, 我心里……难过呢。你阿端婆说走就走, 我从没好好陪过她……唉, 挣钱有什么用呢, 妈都没了……现在想让妈用, 妈都用不上了……”一声叹息, 沉得连我的心也直往下坠。我的呼吸重了, 挪了挪身子。

他又向我伸出手, 我没躲闪。他抱我到新家。在新家呆了几天, 我窝在新窝里, 动也不动, 郁郁寡欢, 闷闷不乐。我形容枯槁, 行若游魂。我的心中有个梦, 是我做了太久太久的梦。它骚动着我的灵魂, 令我坐卧不安, 不得安宁。

它是自由! 自由! !

晚上, 我又梦见了阿端婆。她对我说:“咪呀, 要好好过! ”她摸我的头, 她的眼神看透了我的心。

我看懂了她临终的眼神, 我豁然开朗。

我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哦, 自由! 灵魂中最美的精灵! 我本是只自由的猫! 我不属于任何人!

现在, 我也成了一只流浪猫。我和他们一起争食, 我和他们一起打斗。我甚至学会了捉麻雀, 吃老鼠, 啃野草, 喝沟水。

我和他们一样风餐露宿, 随便找个地方就能睡下。病了, 吃几株野草药, 呕吐几下就好了。我脏兮兮, 我丑陋不堪, 可我的心是那么的快乐。

我心中有太多太多的故事, 我心中充满了太多太多的情感。人类的爱在我的心中常驻, 它就是吉吉, 就是阿端婆。我爱人类。但我不是宠物, 我不是附属品。我有我自由自在的生活,而我的子孙后代也应是自由的。他们的命运再也不应当被别人主宰, 他们再也不应当像我小时候一样被人遗弃, 被人毒打。我要教会他们爱和宽容, 我要教会他们坚强地生存, 他

们自由自在地成长, 然后, 靠自己去养活自己。

阿端婆永远活着呢, 在老屋的每一处角落, 在院子里, 在屋里, 在我的身边, 在我的心中。她不时对我说:“要好好过! ”

是的, 生命是可敬畏, 无论是多么卑微的生命。

好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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